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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秦儒学三论

时间:2022-12-28 08:10:03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摘要:若论儒家“六经”之学对诸子百家的影响与启迪,儒家“六经”学术在前,是整体性的;而“百家之学”,则是儒家“六经”学术散于天下以后才兴起的。所以,“百家之学”在儒家之后,相对而言,其内容也是片面性的。齐国稷下学宫作为当时学术文化中心,儒家、道家、法家、阴阳家、名家、兵家等各派学者率徒众,荟萃聚集,争鸣交流,儒家学者在辩论中深化思想,最终走向多元融合。秦朝博士制度继承稷下学制,对秦代儒学传承具有特殊作用。作为秦朝官学代表的博士,职掌官方所藏儒学典籍以及诸子“百家语”的研习、整理与教授,尤其在秦朝制度建设方面,儒学有着广泛的影响。秦始皇焚书并没有阻断儒家经典流传,在这一传承过程中,秦代儒学还呈现出官学与私学并存的局面。

关键词:六经  周秦儒学  诸子百家  稷下学制  博士制度

作者田君,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副研究员、四川大学国际儒学研究院副教授、贵阳孔学堂签约入驻学者,历史学博士、历史文献学博士后(四川  成都  610064)。

一、儒学启智与百家兴起 [见英文版第74页,下同]

孔子推行私人教学,编著“六经”,创立儒家学派,由此开启民智,“诸子为经籍之鼓吹”,随之形成诸子蜂起的学术格局,所谓“儒家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游文于六艺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其学本六经,无待论矣。道家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自守、卑弱自持,合于尧之克攘、易之嗛嗛,则其学本于《周易》;阴阳家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则其学本于《尚书》;法家信赏必罚,名家正名辨物,则其学本于《礼》《春秋》;墨家贵节俭、右鬼神,礼经恭俭庄敬之学也;小说家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大师陈《诗》观民风之旨也”。

“百家”之称早于“诸子”之名,“诸子”之名,盖自《七略》“诸子略”始,而“百家”之称,则见于《庄子》一书。《庄子·秋水》载公孙龙自谓“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此处“百家”,仅表明是公孙龙的论敌,学术指向尚不明确;至《天下》篇谓“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此处“百家”,显然是指学术流派,即后世所谓“诸子百家”而言。根据《庄子》叙述,明显可见,《诗》《书》《礼》《乐》《易》《春秋》是由“邹鲁之士、搢绅先生”(亦即儒家)所传承,儒家“六经”学术在前,是整体性的;而“百家之学”,则是儒家“六经”学术散于天下以后才兴起,“百家之学”在儒家之后,其内容也是片面性的。儒家及其“六经”之学,对于诸子百家的影响和启迪作用,亦可见矣。

《史记·五帝本纪》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司马迁将称说“五帝”的学者,分成《尚书》系统、百家系统,显然《尚书》是儒家,“百家”即诸子。《汉书·古今人表·序》也说“经传所称唐虞以上,帝王有号谥,辅佐不可得而称矣。而诸子颇言之,虽不考乎孔氏,然犹著在篇籍”云云,此处“诸子”即《史记》“百家”,并且也是与孔氏“经传”对举的。《汉书·艺文志·序》:“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淆乱。”“昔仲尼没”至“数家之传”,讲的是孔门经籍的传承与分化,“战国”以下,讲的是“诸子百家”的兴起。以上诸处,都将诸子百家与儒学经籍相对待而提,《汉书·艺文志·序》又说汉成帝令“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已明确将诸子著作与儒家六艺(经传)、文家诗赋、兵家兵书、占筮家数术、医家方技等文献并举,而且将这些百家之书归结为《诸子略》。《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曰:“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一主一从、一全一偏、一前一后,彰彰著明,更明白不过地说明,百家诸子是在儒学经籍影响下产生的。而世之非儒者,动曰“儒乃诸子之一,至汉武帝乃获独尊”云云,大有“彼可取而代之”之意,盖知其流而不知其源、齐其末而不揣其本,肤受之言、无根之学,亦可休矣。

“百家”者,就其自鸣一派、数量之多而言;“诸子”者,则是就其各有师承、渊源有自而言。周秦之际,学者辈出,各著书立说,欲时君见用,改制救世,其间学者及其书籍文献,大多称作“某子”,此源于弟子尊称其师,加氏以别之,后来成为学界师长通称,西汉向、歆父子领校中秘书,则以“诸子”统括。弟子称师为“子”,纂述其师言行,以成私家著述,始于孔门,官学下移,学问自贵族移于平民,私人聚徒讲学、负笈从师,开启民智,以孔门影响最大;私人纂修官书,以述为作,亦自孔子始。孔子学派的出现,在我国教育史与学术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可谓周秦诸子之先河。

春秋末期儒墨论争,首开百家争鸣之局,儒墨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淮南子·要略》曰:“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今观《墨子》其书,《修身》《亲士》《所染》诸篇,纯任儒家之言,其他篇章亦多引《诗》《书》,《淮南子》之说,信不诬也。墨子曾接收儒家教育,虽然最终走向反面,但是不可否认由儒学启智而来。后續诸子学派逐渐兴起,战国初期至中后期,儒家以孟子、荀子为代表,在各领域与诸子学说展开论战,掀起百家争鸣的高潮。至战国末期,儒家学说与诸子学说经过长期交锋,由排斥走向融合,《吕氏春秋》的成书,是百家争鸣趋于结束的标志。儒家学说在与诸子学说论战与交融过程中,自身得到不断充实发展,从而奠定儒学作为中华传统文化主体的思想基础。下面以儒墨、儒道、儒法三大论争为例,略述儒学与诸子关系。

《吕氏春秋·不二》:“孔子贵仁,墨子贵兼。”仁爱与兼爱,是儒墨论争的核心。儒墨论争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墨子对儒家学说的批判,文献以《墨子》为主;第二阶段是儒家对墨家的全面反击,文献以《孟子》《荀子》为主。墨学产生之初,就是以儒学对立面出现的,《韩非子·显学》:“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汪中《述学·墨子序》认为,墨学“在九流之中,惟儒足与之相抗,其余诸子,皆非其比”。墨子死后,后继墨家巨子,使墨家学说势力,不断壮大,“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孟子·尽心下》),“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

孟子与荀子都针对墨学,加以反击驳斥,如《孟子·滕文公下》曰:“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又如墨学以“非乐”批判儒家礼乐观,荀子特撰《乐论》,六次对墨学“非乐”提出批判,专以驳斥墨子学说为旨,《荀子·乐论》曰:“墨子之于道也,犹瞽之于白黑也,犹聋之于清浊也,犹欲之楚而欲北求之也”,“且乐也者,和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合同,礼别异。礼乐之统,管乎人心矣。穷本极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也。墨子非之,几遇刑也。明王已没,莫之正也。愚者学之,危其身也。君子明乐,乃其德也。乱世恶善,不此听也。于乎哀哉!不得成也。弟子勉学,无所营也”。从以上举例,可见先秦儒墨论争概况。

《老子》第七十八章:“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论语·子路》:“刚毅木讷近仁。”刚健与阴柔,是儒道哲学的基本区分,《周易·系辞上》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儒道同源而异流,论辩主要体现在“人为”与“自然”之争,文献以《老子》《庄子》为主。老子虽然与孔子同时,以自隐无名为务,则未有学术团体,于春秋末期,其影响未及儒墨,不可视为诸子学派开祖。

儒家提出仁义、孝悌、忠信等“有为”观念,老子正是针对这些观念,将其视作造成社会混乱的根源加以批判,《老子》第三十八章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而不居其薄,处其实而不居其华。”庄子继承老子思想,对儒家的批判更为激烈,既然“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则“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将儒家信条比作“盗亦有道”,《庄子·胠箧》又借盗跖之口说:“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可谓极尽讽刺之能事。又以《庄子·在宥》为例,“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说聪而淫于声,说乐而相于淫,这就是《礼记·仲尼燕居》所谓“乐失其节”,失“节”则不“平”,不“平”则违“中”,违“中”就是“淫”,也就背离了儒家“乐”的内涵。《礼记·仲尼燕居》所谓“乐得其节”,就能臻于“平”,“平”则适中,这才符合儒家“乐”的内涵。所以儒家真正的“乐”,是《论语·季氏》所谓“乐节礼乐”,以得到礼乐的调节为快乐,恰是《庄子·在宥》“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淫乐”即“乐失其节”,导致悦聪而淫于声、悦乐而相于淫,这正是儒家礼乐所极力反对的。《礼记·仲尼燕居》孔子说:“礼也者,理也。乐也者,节也。君子无理不动,无节不作。”作而中节,就能达到“平”的状态,从而实现“中”,也为“和”奠定基础。综而论之,其实儒道两家都对当时社会现状不满,儒家从正面刚健有为看待社会,而道家从反面阴柔无为看待社会,儒家重在继承发扬,而道家重在反始批判,两者各执一端,实可互补。

法家后出,专欲富国强兵、裁抑贵族,源出东周列国治理实践,而脱胎于儒家与道家,文献以《商君书》《韩非子》为主。韩非作为先秦法家学说的集大成者,他是战国儒家荀子的弟子,曾受到荀子性恶、礼法思想影响,而《韩非子》书中又有《解老》《喻老》专篇,司马迁《史记》作《老子韩非列传》,尤可说明韩非与道家的关系。儒法两家,都有强烈的入世心,但在理论走向上,存在重大差异,分别代表德治与法治两种治国理念,儒法论争是战国诸子论战的重要内容。

《荀子·性恶》:“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韩非子·解老》:“以肠胃为根本,不食则不能活,是以不免于欲利之心。”韩非从人类本能出发,继承荀子性恶说,但是,荀子主张通过道德力量“化性起伪”,仍是道德本位原则,而韩非子则将性恶论推向极致,以兽性解释人性,走向政治本位原则,此乃儒法论争的本质所在。法家全面排斥儒家思想,《商君书·去强》:“国用诗、书、礼、乐、孝、弟、善、修治者,敌至必削国,不至必贫国。不用八者治,敌不敢至,虽至必却,兴兵而伐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韩非子·五蠹》:“是故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藉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韩非子·显学》更批评道,“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善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主张“去其身而息其端”,采取赤裸裸的文化专制主义。儒家强调君子内心自觉的行为,《荀子·君道》:“有治人,无治法”,“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荀子·王制》:“君子也者,道法之总要也”,“得之则治,失之则乱”,“故有良法而乱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乱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以“仁政”行“王道”。《孟子·梁惠王上》:“保民而王”,“是心足以王矣”。法家則强调外在法制的约束,《商君书·定分》:“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所以备民也。”《韩非子·六反》:“所谓重刑者,奸之所利者细,而上之所加焉者大也,民不以小利蒙大罪,故奸必止者也。”秦汉以后,儒家的德治主张与法家的法治手段,由对立走向互补,阳儒而阴法,以儒济法之严苛,惟德治能长远,以法补儒之效用,法治可知利害,所谓“霸王道杂之”,成为历代统治者实际采用的治国方针。

二、稷下学宫与博士制度 [77]

战国时不仅有私人养士之风,如“四公子”门客云集,也有国君以国家身份养士。战国时代官方扶植学术,魏文侯之后,蔚为大观者,首推齐国稷下学宫。《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裴骃《集解》,引刘向《别录》:“齐有稷门,城门也。谈说之士,期会于稷下也。”徐干《中论·亡国》:“齐桓公立稷下之宫,设大夫之号,招致贤人而尊宠之,自孟轲之徒皆游于齐。”稷下学宫始于齐桓公田午,经威王、宣王、愍王、襄王,迄于齐王建,前后约一百五六十年。稷下学宫在齐宣王时达到极盛,《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又据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稷下通考》,先后居稷下者,尚有彭蒙、宋钘、尹文、季真、王斗、兒说、荀况、邹奭、田巴、鲁仲连,稷下学宫作为当时学术文化中心,儒家、道家、法家、阴阳家、名家、兵家等各派学者率徒众,荟萃聚集,争鸣交流,儒家学者在辩论中深化思想,最终走向多元融合。

稷下学宫的儒家学者,最著者有荀况、颜斶、鲁仲连,他们皆有稷下思想多元融合的学术特征。荀况是稷下学宫最后一位学术大师,是先秦诸子的集大成者。《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荀子久居齐国,熟悉稷下各家之学,为批判总结先秦学术提供了有利条件,与此同时,荀子学说也渗透稷下学术印记。如《荀子·正论》:“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为欲多,是过也。’故率其群徒,辨其谈说,明其譬称,将使人知情欲之寡也。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欲。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声,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为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已。’曰:‘若是,则说必不行矣。以人之情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犹以人之情为欲富贵而不欲货也,好美而恶西施也’。”由此可见,稷下先生宋钘的人性理论,从反面激发了荀子学说。又如《尹文子·大道上》,尹文曰:“心、欲,人人有之”,“爱、憎、韵、舍、好、恶、嗜、逆,我之分也”,引田骈曰“人皆自为,面不能为人”,“天下之士,莫肯处其门庭,臣其妻子,必游宦诸侯之朝者,利引之也。”《慎子·因循》:“天道因则大,化则细。因也者,因人之情也,人莫不自为也”,“用人之自为,不用人之为我,则莫不可得而用矣,此之谓因”。可见稷下学者人性论,肯定“自为”本性存在之合理,并且主张“因人之情也”,以上论述与荀子人性学说相比较,其间学术联系非常明显,《荀子·性恶》:“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荀子·荣辱》:“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荀子·解蔽》以盘水譬喻人心:“故导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由此可见,稷下先生们的人性理论,也从正面启发了荀子学说。

颜斶是齐愍王时期的稷下先生,事迹见于《战国策·齐策四》,从颜斶与齐宣王的对话来看,主张“士贵耳,王者不贵”,颇有孟子之风,其间征引《易传》,大量称引尧、舜、禹、汤、文王、周公之圣德,可见为儒家学者,但是,对话亦引老子,这正是稷下学术的交融特征。《史记·田单列传》:“燕之初入齐,闻画邑人王蠋贤,令军中曰‘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以王蠋之故。”王蠋慷慨陈词“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齐王不听吾谏,故退而耕于野”,迫降不从,自经而死,以自己的生命坚守儒家信念。

鲁仲连是晚期稷下先生,事迹见于《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鲁仲连“义不帝秦”,指责秦国为“弃礼义而尚首功之国也”,其遗聊城燕将书,称引夏禹、商汤、周文王,具有儒家学者性质,《汉书·艺文志》将《鲁仲连子》十四篇著录为儒家。纯正儒家重义轻利,《论语·子罕》孔子“罕言利”,《论语·里仁》“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而鲁仲连既有儒家主张,也讲利害变通,如“义不帝秦”,便以利害关系剖析帝秦之害,遗聊城燕将书,开篇即言“智者不倍时而弃利”,又强调人君“知时”“知行”“知宜”,深受黄老思想影响,可见此时儒家学者由纯趋驳,这也符合稷下学术多元融合的时代特征。

“博士”即博学之士,“博者通于古今,士者辨于然否”,本指“士”之“博学于文”者。博士制度滥觞于周代学官,而直接发源于稷下先生。《宋书·百官志》:“六国时往往有博士,掌通古今。”《史记·循吏列传》:“公仪休者,鲁博士也。”《史记·龟策列传》载宋国“博士卫平”,《汉书·贾山传》:“祖父祛,故魏王时博士弟子。”王国维《汉魏博士考》:“博士一官盖置于六国之末。”公仪休为鲁缪公时人,而且早期稷下先生淳于髡,《说苑·尊贤》称为“博士淳于髡”,可见博士制度在战国初期已经出现。齐国供养稷下先生,主要作用在于备顾问咨询,从设置功能来看,秦汉博士制度直接发源于稷下先生。

秦國兼并六国,齐国最后灭亡,而秦朝统一全国,仅维持十四年,秦朝博士制度,盖沿用六国旧制,特别是齐国稷下学制。稷下先生之所以称作“先生”,因为各率弟子,《战国策·齐策四》:田骈“訾养千钟,徒百人”,《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管子》有《弟子职》专篇,相当于稷下学宫的学生守则,可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所谓“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稷下学士”是对于稷下学宫师生的合称,人数总规模将近百千人,而“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可见稷下先生人数当在七八十人。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考秦朝博士人数七十人,又《史记·封禅书》秦始皇征“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无论从人员规模上,还是从人员来源上,都说明秦朝博士制度与齐国稷下学制存在直接联系。据《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叔孙通为薛人,属于齐国故地,曾为秦朝博士,“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余人”,合称为“博士诸生”,又“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裴骃《集解》引徐广曰“言其德业足以继踪齐稷下之风流也”,尤可见秦朝与汉初博士制度都继承齐国稷下学制。不同之处在于,齐国稷下先生是君主的顾问师友,“不治而议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政统与学统分离;秦汉博士是君主的官员臣子,“不可以妄言”,以吏为师,官师合一,学统被纳入政统之中。这种差异的背后,是春秋战国私学的衰落与秦汉官学的复兴。

博士制度对于秦代儒学文献传承,又具有特殊作用。作为秦朝官学代表的博士,职掌官方所藏儒学典籍以及诸子“百家语”的研习、整理与教授,如淳于越、李克、伏胜、叔孙通、羊子、高堂生等,都是以学官身份传承儒学文献的博士儒生。逮及秦朝焚书禁私学,民间藏书遭受浩劫,纷纷藏匿,博士成为官方唯一认可的学术人员,作为君主“智囊团”,所掌政府藏书犹存,其中就有儒学典籍文献,在灭学时期仍得以不绝如缕,如伏胜传《尚书》二十九篇,叔孙通传礼乐仪轨,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等,这些博士儒生,治经守望,存亡续绝,都为汉初儒学文献复出做出了重要贡献。

三、秦代政治与儒学互动 [79]

秦国自孝公以来,用商鞅之法,以耕战为务,得以富国强兵,称霸西戎,势力不断壮大,虎视东方六国。及至秦王嬴政,承六世之余烈,兼并六国,一统天下。观《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韩非法家学说深受嬴政赏识:“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史记·秦始皇本纪》与《李斯列传》记载秦二世亦称引韩子之语,可见秦朝统治者以法家思想立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除此之外,早在秦惠文王时,墨学中心已转入秦国,如《吕氏春秋·去私》:“墨者有巨子腹䵍居秦”,《吕氏春秋·去宥》,秦国墨者唐姑果谗毁东方墨者谢子,可见墨者受到秦王信用,墨学在秦国流行。秦之墨法兴盛,都以儒学为批判对象,即便如此,儒学依旧与秦代政治产生互动关系。

秦帝国在文化领域曾对六国旧制多有承袭,《史记·礼书》:“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据李斯《谏逐客书》,可知秦本有广纳天下贤士的传统,既是广纳天下贤士,则必定包容诸子学说,对诸子学说也是兼收并蓄,《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进言,“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可见秦朝博士官职掌《诗》、《书》、百家语,又从《史记·秦始皇本纪》淳于越进言,可见秦朝博士制度包括参议政事,这也是受到齐国稷下学制的影响。纳贤传统与博士制度,都为秦朝接纳儒家人物提供了现实条件。

论秦统治者对儒学的接纳,秦相吕不韦养士,很值得注意。吕不韦认识到,对于即将到来的大一统国家,仅用法家学说治理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假人之长以补其短”,于是提供优厚条件,招募儒生从事典籍整理,著书立说以总结百家学说,《史记·吕不韦列传》:“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其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高诱《吕氏春秋序》曰:“(吕)不韦乃集儒(书)[者],使著其所闻。”《吕氏春秋》成书于秦统一全国前夕,标志着百家争鸣的结束,虽以杂家作为外在形式,实则以儒家思想为主体,融汇诸子学说,其中寄托了吕不韦的治国施政大纲,服务于一统天下的现实需要。由此可见,秦一统天下的大势,使得儒家由纯转驳的趋势,愈演愈烈,如《孔丛子·独治》:“秦始皇东并,子鱼(孔鲋)谓其徒叔孙通曰:‘子之学可矣,盍仕乎?’对曰:‘所学于先生者,不用于今,不可仕也。’子鱼曰:‘子之材,能见时变,今为不用之学,殆非子情也。’叔孙通遂辞去,以法仕秦。”可见秦代儒学的新取向,开始主动融汇诸子学说,以求运用于新时代的政治活动。

秦统一天下以后,尤其在制度建设方面,儒学有着广泛的参与度和影响力。从礼仪制度来看,《史记·封禅书》载,秦始皇“即帝位三年,东巡郡县,祠驺峄山,颂秦功业。于是征从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于泰山下议论封禅礼仪,最终虽未见用,通礼儒生亦曾参与咨询;从博士制度来看,秦始皇有博士七十人,从《史记·封禅书》可知,此博士多是齐鲁之儒,秦二世有博士三十余人,《资治通鉴·秦纪二》司马光即认为秦博士“以儒学名官”,可见有秦一代,博士官以儒生居多;从廷议制度来看,据《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初并天下,博士即参议帝号,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倡议封侯师古,秦二世元年(前209),议尊始皇庙“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即合于《礼记·王制》,据《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秦二世曾议讨陈胜,博士诸儒生对以《春秋》之义,诸如此类,可见秦代儒学有阐发主张的机会;从文官制度来看,秦始皇“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史记·秦始皇本纪》),可见秦始皇是以方术之士炼药求长生,以文学之士兴太平,“文学”为孔门四科之一,本为儒家所长,后多以“文学”指称“儒学”,《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叔孙通“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汉代相沿,《史记·孝武本纪》“上征文学之士公孙弘等”,《史记·儒林列传》“夫齐鲁之间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秦代既以“文学”征召博士,实际上为儒学参政提供了道路,而议政的儒士也成为秦代制度建设的智囊团。

先秦儒学文献,经过秦代至于汉初,在这一传承过程中,秦代儒学呈现出官学与私学并存的局面。除了上文所论职掌官方儒学典籍的研习、整理与教授的博士儒生外,秦代民间尚有一批以讲学授徒为业的儒家私学人物,如浮丘伯、申公、孔鲋等。秦代官方儒学文献,经项羽火烧咸阳,所剩无几。秦博士伏胜藏匿记诵《尚书》,即属于秦代儒学的官学系统,此乃秦代官方儒学文献之硕果仅存。战国秦汉间的经典传授谱系,多为私学系统,汉初儒学经典复出,多得益于秦代民间私学的师徒传授与文本保存,正如《史记·六国年表序》所说,“《诗》《书》所以复出者,多藏人家”。

秦始皇焚书,并没有阻断儒家经典的流传,“学术的复苏不能一蹴而就,因而西汉前期只能说是先秦文化的流传过渡阶段”,“由惠帝四年到武帝之初,也不過五十多年,如果算到马王堆帛书、双古堆竹简埋藏的文帝前期,就只是二十多年。在古代的条件下,这样短促的时期是不能产生较多著作的。因此汉初的竹简帛书种种佚籍,大多是自先秦幸存下来的书籍的抄本”。秦始皇“坑儒”,并非出于预谋,不当以“儒法斗争”视之,“陆贾,秦之巨儒也;郦食其,秦之儒生也;叔孙通,秦时以文学召待诏博士。数岁,陈胜起,二世召博士诸儒生三十余而问其故,皆引《春秋》之义以对,是则秦时未尝不用儒生与经学也。况叔孙通降汉时,自有弟子百余人,齐鲁之风亦未尝替……则知秦时未尝废儒,而始皇所坑者,盖一时议论不合者耳”,所谓秦之“坑儒”,犹如汉之“党锢”,借此钳制舆论,并非针对儒学。秦始皇禁私学,也没能阻断民间儒家师徒传授与文本保存,如《汉书·艺文志》:“秦燔书禁学,济南伏胜独壁藏之,汉兴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授齐鲁之间。”则官学系统转为私学传授,文本借此得以保存,又如《孔丛子·独治》:“陈余谓子鱼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矣!’子鱼曰:‘顾有可惧者,必或求天下之书焚之,书不出则有祸,吾将先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孔鲋,字子鱼,是孔子八世孙,以讲学授徒为业,安于民间儒学传习,《东观汉纪·尹敏传》:“孔鲋藏《尚书》《孝经》《论语》于夫子旧堂壁中。”于秦代禁私学之际,仍有以孔鲋为代表的民间儒家人物,传授并保存儒学经典文献,使之不绝于世。

儒学作为周秦学术大宗,经春秋战国以至于秦,其价值观念与政治道德,几成社会共识,并为学界所珍视,秦代儒学的传承与发展,自有其历史必然性,非人力所能禁绝,遂得以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责任编辑:张发贤   责任校对:张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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