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快婿
方箭的老家在愣穷愣穷的峭山深处。一九七八年，他考入了东方大学的化学系，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被分配到天河第三化工厂，在车间干技术员。农村出来的小伙子，吃苦耐劳，勤奋好学，很得车间主任的赏识。主任就常在厂长兼书记曹铭面前提起。曹铭被主任讲得产生了兴趣，就让组织处长派人去考察。组织处找了八个人，有车间副主任、工程师、女师傅、男师傅、男青工、女青工，结果人人都说方箭人不错，脑子聪明，有发展前途。曹铭就准备调他到厂设备处。车间主任一听就急了，坚决不放人。曹铭就调侃他：“谁让你老汇报这小伙这也好那也好呢？”主任说：“我汇报他不错，可不是给你推荐人。我还准备培养他当技术组长哩！”但最后，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主任拗不过厂长，方箭终于被调走了。
这年方箭二十六岁，谈婚论嫁的问题已很严峻地摆在了面前。在家里，他是独生子，上有姐姐下有妹妹，也都先后出嫁当了妈妈。方箭在农村的同学全都成了家生了孩子，有同学的孩子甚至都上了小学。父亲母亲急得坐卧不安，就老写信或干脆打上张车票到厂里来，催他尽快解决媳妇的问题。为此，方箭很烦，这年春节为了躲避父母的唠叨他没回家，写了封信说厂里加班离不开。
方箭这时对找对象的事也不是不上心。厂里师傅曾先后给他介绍过三个姑娘。两个个头长相中等水平的姑娘，对身高一米七七粗眉大眼的方箭挺满意，但方箭了解到那两个姑娘的父母都是一般工人，就找借口没有答应。而对另一个长得挺俊俏的姑娘，方箭倒是动了心。可姑娘反复考虑，顾虑他老家是农村的，将来结了婚后患无穷，没有同意。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闯入了方箭的视线，她就是厂团委副书记林梦珠。方箭第一次见到林梦珠，是作为新当选的科室团支部书记到厂团委去开会。他一进门，就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化工三厂竟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个头高挑，估计有一米六八，身材匀称，面如满月，双眼皮大眼睛，丰满鲜红的嘴唇，特别是那白嫩如脂的皮肤，就像润滋了初春雨雾的玉石一般。方箭忙找人打听，得知林梦珠追求者虽多，可连一个都没定下来后，方箭决定对她发动一下攻势。于是，他就常借到团委请示汇报工作，多跟林梦珠接近。当时厂里的大学生很少，方箭才貌双全，挺显眼的，很快就吸引了林梦珠的目光。但她没有表露出来。方箭有时来找她，她也是一本正经不动声色地公事公办。只在方箭临走时，才特别地看他一眼。弄得方箭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梦珠越是含而不露，方箭越是想把她追到手。晚上常常想得睡不着觉。但是，随着时光的飞快流逝，方箭对林梦珠的决心渐渐发生了动摇。首先是曹厂长因他对改进K-1号产品工艺提了一项合理化建议，使产品成本一年节约两百多万元，对他很器重，任命他当了技术处副处长。虽有职无权，仅是个副科级，却是全厂最年轻的副处长。二是他对自己的前途即奋斗目标重新做了设计。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再过三四年当正处长是有希望的。那么之后再当副厂长、厂长呢？看着曹厂长穿着高级西装披着风衣，坐着皇冠出出进进，几乎每天都在招待所摆酒，或去外边宾馆山珍海味地大吃大喝心里就充满渴望。方箭不禁想起自己老家那低矮破旧一下雨就漏的石头房子，想起从小就吃不饱饭，上小学时冬天没有棉鞋穿，两个脚后跟都冻烂了，不住地流血流水的情景。还有，前年老爹患了腿病来天河看大夫，他背着父亲在市立医院楼上楼下跑了几十趟，欠下的五千元住院费至今还没还清。一个要彻底改变一穷二白局面一定要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就从心底里不可遏止地冒了上来。这期间，他读了不少中外名人靠奋斗取得成功的传记，也从街头书摊上买了《厚黑学》、《马屁经》、《交际学问》一类的书来读，只觉得脑袋渐渐有些开窍。
一天，他听处里的人闲聊，要给曹厂长二十一岁在财务处当会计的女儿曹小卉介绍对象。介绍了好几个，不是高个头的俊秀小伙子嫌小卉长得矮了点儿黑了点儿，就是小卉嫌小伙子长相差了点儿个头矮了点儿。方箭不觉心头一动。厂长的女儿，矮了点儿？黑了点儿？有多矮？多黑？说来也巧，这天上班时，方箭在厂大门口看到曹厂长身旁跟了个姑娘，身高一米五八，黑黑的小圆脸儿。五官却挺端正，身材也挺匀称。方箭心里的血一下子涌上了脸。就是她！厂长的千金宝贝！
方箭苦苦地考虑了好几天。而那几天，正是林梦珠老找他商议怎么在青年中开展理想前途大讨论的时候。他意识到这将是自己人生的一个重大选择了，必须严阵以待。从不吸烟的他甚至去买了一盒红塔山，坐在厂后天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呆呆地瞅着缓缓东去的河水，抽了好几支，直到太阳落下了，才把烟头往河里一扔。
回到厂里，他找了一个挺可靠的师傅于大姐去跟曹厂长和曹夫人说。没想这事一说就中。曹夫人虽觉得方箭家在贫穷的峭山里，但也想到了女儿个头不高皮肤不白，虽当会计还是工人身份，二者可以抵销一下。况且农村孩子大都忠厚老实吃苦耐劳，比城市里那些油头粉面油嘴滑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强得多。当晚当妈的就告诉了曹小卉。曹小卉听了，脸上害羞，心里却有了兴趣。第二天晚上，两人就在介绍人于大姐家见了面。曹小卉一看小伙子高高的个头，英武的长相，矜持的谈吐，一下子就迷上了他。跟他一口气拉了三个多小时，临分手时让他第二天去她家吃晚饭。
两个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曹厂长早就在别处悄悄地给女儿准备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那是化工三厂的一个客户送给曹厂长的。
跟曹小卉建立了“外交关系”之后，方箭一下班就往她的那所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跑。曹小卉也总是做了香喷喷的饭菜和他共进晚餐。打上初中到大学，一直是过着极其贫寒的日子，到了工厂也是老吃食堂里那喂猪一样的大锅菜的并不怎么“快乐”的单身汉，突然享受到了这种小家庭般的温暖，方箭激动地直想扑过去拥抱曹小卉。可他却没那个勇气。以往厂长女儿公主般高高在上的地位，使得这个山民的儿子自卑胆怯得像只兔子，红红的眼睛望着肥美的嫩菜鲜果垂涎三尺却不敢去咬上一口。
这天吃晚饭时，曹小卉买了一只烧鸡一只酱猪肚，又做了一个炒芸豆、一个拌芹菜，让方箭陪她喝红酒。当时方箭的酒量还不大行，喝了几杯就浑身发热头上冒汗。曹小卉微黑的小脸儿也透出红晕来，就脱了衬衣，只穿一件薄薄的无袖无领真丝短衫，一边陪他吃喝，一双秀眼不住地瞟他，真是温柔千般，风情万种。方箭浑身血液沸腾，仍不敢进攻。又喝了半个多小时，两个人都晕乎乎的了。曹小卉去拉开抽屉，拿来一团什么东西，“啪”地扔到了他的怀里。方箭定睛一看，却是一团红绸带，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曹小卉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说：“你这个胆小鬼！我现在不是厂长的千金，是你的媳妇！”方箭如释重负，颤抖着双手把红绸带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又吻住了她的口。曹小卉则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像猴子一样双脚一跳，双腿缠住了他的腰……
林梦珠的消息很闭塞，当她还满心希望方箭来追她，请她去看电影或逛莲花湖公园时，却听到了他与曹小卉谈成了的消息。林梦珠顿时如雷击顶，两眼发黑，手脚冰凉，请了病假，在家里心灰意冷地躺了三天，不吃不喝，眼睛直直地瞅着灰不拉叽的房顶发呆。母亲做了荷包蛋面条端到她的床头，她也不吃。躺到第四天傍晚，她起来了，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暗暗发恨，方箭你这个负心的贼，你偷去了我的心，还要惩罚我，你等着吧！早晚有撞到我枪口上的那一天！骂了方箭，又诅咒厂长曹铭不得好死，诅咒曹小卉非碰上车祸不可。
两个月之后，方箭和曹小卉结了婚。之后，官运就来了。仅过了两年，方箭就到最重要的三车间去当了主任，过渡了一年多，又回技术处当了处长。两年之后，即一九八九年，当了副厂长，仅列陈坚之后，成了厂里的三把手。这一年方箭年仅三十一岁，成为全市化工系统最年轻的副厂长。曹小卉则当了财务处副处长。这时，职工们的议论就比较多了。什么“泰山当厂长，女婿副厂长”啦，什么“朝廷有人好做官”啦，什么“厂里优秀青年知识分子多的是，为什么专门提拔方箭”啦。还有的职工写匿名信反映到了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市经委。同时捎带着反映曹厂长有吃巨额回扣和男女作风问题。有的匿名信直接点出曹厂长跟年轻的女干部×××、女工×××关系极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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